鹿尤

关于放弃

勇利日益拼命的原因很多，最单纯的是自尊心和好胜心，最难以启齿的是对于维克托的内疚和不安。

无论维克托怎样肯定勇利，怎样解释那是他自愿的选择不是勇利的问题都无济于事，那种翻涌如潮的愧疚和不安总是和尤里的怒吼一同涌进勇利的脑海。

“如果不是你他本来可以留在俄罗斯！和我，和我们一起去夺得更多荣誉，去让他的人生更璀璨耀眼。”

“你凭什么？你到底有什么让他收起羽翼就这么放弃了那片蓝天，甘心做个连赛场都上不了的配角？”

“混蛋。”

“他为你舍弃的，你摔倒多少次拿多少冠军都还不了。”

“凭什么是你，凭什么……”

到最后尤里几乎是揪着勇利的衣领哭吼，眼泪打湿了少年金色的发梢，破碎的泪花飘散在风中，一同击碎的还有勇利心底唯一的防线。

勇利只瞪大眼睛任由眼泪不断夺眶而出顺着脖颈肆意淌进衣衫，任由面前的人冲自己大发雷霆。

然后看着少年松开了手跪在自己面前的冰面上，无声地掩面而泣。

尤里说的一切他都无言反驳，也全都信以为真。

最后是冲进冰场的维克托拦在了两人中间这场撕心裂肺的争吵——说责骂更准确些，才得以终止。

尤里没有听从维克托要他站住的命令，愤然起身大步滑离了冰场，只留下一个那样不屈却苦涩的背影。

维克托喊了很多声，尤里一句都没有回应。

那一刻勇利突然理解了尤里的悲痛，那种突然一无所有孤军奋战的感觉，就像被人一下夺去了自己世界的光亮，黑暗里只有严厉的看管和日复一日的训练，再没有了那个灿烂如阳的人引领和关心。

这种“背叛”换谁都会无法接受，更不必说本就骄傲坚韧的尤里。

维克托站在那儿似乎也有些无措，他不知道自己在后辈心里已经是信仰一样的地位，也从没想过自己的离开会带来这么大的影响。

很早就知道自己迟早要引退的结局，每一个运动员的职业生涯都很短暂。

精力充沛的身体和自愈力的高峰期在人生中几乎是转瞬即逝，能在最青春的年华用支配起来得心应手的身体去完成几支最完美的作品。

将最美的身姿留在世人关于花滑的记忆里已经是幸福，更没有过什么名垂青史的奢望。

身后是哭得气儿还没喘顺的勇利，眼前是空落落的冰场和尤里没有带走的俄罗斯队服，脚底是熟悉得如同故土的剔透冰面，身旁是倾泻而入的缕缕暖阳。

“勇利，别听他胡说，不是你的错......”

“维克托，为什么要来这里？”

黑发少年低着头，染着哭腔的声音却带着一股让人不安的硬冷。

维克托很快找到了勇利的弱点，插起兜转过身，声线是全然不同于往常的冷淡。

“别太自作多情了勇利，你以为我会完全为了一个连全国赛都会败下阵来的人放弃职业生涯吗？如果你觉得我是那么无私的人，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凭我的能力到哪里都会有所启迪和进步，倒不如管好你自己吧。”

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勇利愕然抬首时满脸的惊异，下一秒就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话太重了搞得这人儿就此一蹶不振彻底自暴自弃。

勇利拢了一把额前的碎发，嘴唇抿成了一条不带丝毫弧度的直线，无言地滑过维克托身边走出了冰场。

维克托心里一紧吓得正欲改口那人突然转过身，一双黑色的瞳眸直直对上了那双湛蓝的眼。

“维克托，如果我有任何一件事做得让你后悔来到日本，我都会将其视为那是我作为一名花滑运动员的耻辱。我没有尤里那样迷人的气质和长相，但我有的东西他也永远无法拥有。”

说罢少年附身脱下冰鞋，那一瞬维克托好像看到了阳光在人修长的脊背上勾勒出的还不丰满的羽翼，在缓缓伸展、生长，有朝一日会带着人看到世上最美的景色。

还生着气的勇利还恶狠狠地拉扯着自己打成死结的鞋带，一双黑色冰鞋滑到了眼前，抬起头撞进视野的那人又恢复原样的笑容。

“勇利，这样的你才是真正吸引我的。你总是在在意原因和理由，自己的，别人的。可你从没有关注到的是，无论初衷是什么其中都有必不可少的那一部分，就是勇利你啊。”

“你说的没错，你拥有的他得不到的，也包括我啊。”

“......别动不动就说这种话啊！”

勇利腾地转过身，从耳梢慢慢蔓延到面部的绯红让身后的维克托看得一清二楚。

人憋笑的声音撞进耳廓，勇利攥起拳快步跑了出去。

“哎哎勇利酱等我一下啊！”

“谁要等你啊，自己回去！”

后来一直死缠烂打的尤里敛起了那份对维克托的依赖，只身一人打点行李回了俄罗斯。

临走的时候没有道别，维克托想上去拥抱他也被少年咬着嘴唇漠然转身避开了。

勇利知道他一直在生气，他根本就没有放下。

可他还是选择了放弃，看到了勇利那份不同于自己的灵性和努力也好，隐约察觉了维克托真正向往的东西也好，原因勇利不得而知。

练习时渐渐习惯了维克托的注视和喊话，勇利还是不时会想起那个金发少年曼妙的舞姿和英姿飒爽的滑行。

他们都在时间长河里打磨着，不断舍弃和收获，期待着彼此会成长成什么样子。